声音

八十岁的钟伯在摔碎第三只青花盏时，终于承认耳朵里那团浓雾再也散不去了。景德镇带回来的茶具碎片在木地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，恍惚间又看见五十年前在窑厂当学徒的日子——那时候他能听出釉面冷却时百万分之一的爆裂声差，可如今连孙辈按门铃的《茉莉花》旋律都成了模糊的叹息。

孙女婚礼前夜的试菜成了导火索。当亲家公举着茅台说”钟老福寿双全”，他对着满桌佳肴脱口而出的”腐乳当然要配粥”引发满堂哄笑。红木餐边柜里，助听器包装盒上的塑封膜还完整如新，像极了去年被他退回的寿衣绸缎光泽

转机出现在社区义诊。验配师指着听力图上陡峭下跌的高频曲线说：”您这情况就像老唱片缺了高音部，得用带言语增强功能的机器

“调试时突来的救护车鸣笛让钟伯浑身战栗，四十年前没接住的老伴坠楼声在耳蜗里轰然炸响。验配师轻旋降噪旋钮：”咱们把惊雷调成细雨。”这话竟与当年窑厂师傅教他听火候时的口吻如出一辙

重获新声的第七天，钟伯在早市发现了奇迹。油条入锅的滋滋声、豆浆袋口的撕拉声、甚至梧桐叶擦过三轮车篷的沙沙声，都在助听器里织成细腻的绸缎。他蹲在修表摊前听了整刻钟，终于认出那此起彼伏的滴答声里，藏着不同机械心脏的搏动频率——就像当年能辨出钧窑开片的音律差

立冬家宴上，钟伯突然离席奔向书房。当泛黄的《天工开物》里飘落四十年前的老照片时，全家人才发现他戴着助听器在捣鼓旧窑炉。孙女举着手机录像：”爷爷在烧新瓷器！”跳动的炉火里，钟伯正将助听器接收的环境声波谱系，用釉料绘制成流动的声纹。那些被岁月抹平的高低频，此刻在窑变中化作瑰丽的冰裂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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